沈胜衣先生谈到博尔赫斯对他的影响时,有一点我和他非常相似。
沈先生说,博尔赫斯出入梦与现实、生与死亡、前世今生来世、交叉小径的花园、黑白相间的瓷砖、图书馆的梯子、书籍、沙漏、镜子、地窖、废墟、玫瑰色的街角、门槛、迷.......他在它们中间回旋。他信守循环的时间、交叉的空间和飘忽的世界。他对现实闭上了双眼,却用一只手抓住了『偶然』,另一只手抓住了『无限』。
博尔赫斯的魅力正在于此。
也许因为他常年失明,他对失去了通过视力认知事物这件事,坦然得就像是这对他而言完全没有任何不便。博尔赫斯讲:『当莎士比亚说「看那盲者所见到的黑暗」时他搞错了。盲人与黑暗无缘。我的四周是发着光的朦胧一片。』
尽管朦胧,仍然是发着光的。当然,博尔赫斯的失明是有着遗传因素的。当失明逐渐到来,它们像夏日的黄昏徐徐降临。这位国家图书馆馆长慢慢发现自己被包裹在没有文字的书籍之中,然后身边朋友们的面孔消失了,然后又发现站在镜子前,镜子里已空无一人。
所有东西都开始模糊不清之后,他始终能够分辨的是白色和灰色,但对两种颜色无能为力:黑色和红色——黑色和红色在他看来都是棕色。
就像沈胜衣那样,读博尔赫斯时,我常常同样有读得犹如醒在梦里的奇妙感受。
博尔赫斯的诗当然是绝世之作,向来被世人赞誉有加。在我的日常阅读习惯中,我总会时不时地在明亮的清晨,在沉静的黄昏,在雨后的夜晚,在岑寂的午夜,翻阅起手边的任意一本博尔赫斯的作品。每当我咀嚼那些由平淡叙述组成的金质语句,初读时总觉得是抒情的意味重一些,待到再三品咂,就不仅仅是值得回味的力量了。
比如那首《蒙得维的亚》。
我滑下你的暮色
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
年轻的夜晚
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
你是我们曾经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
那座随着岁月悄悄溜走的城市
你是我们的,节日的,像水中倒映的星星
时间中虚假的门
你的街道朝向更轻柔的往昔
黎明之光,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
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
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
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
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
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
读着这样的诗,只要你的心真正静下来,你就会感觉到,仿佛所有的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消失了,语言所固有的张力,是通过舒缓沉着、从容不迫的节奏逐步呈现出来的。每个能够领会到这首诗独有的美的读者,他自身的空间不再狭小如初,他所感知的时间也戛然而止,一切都不再聒噪,天地间都静了下来。
因为,令你安然的心之故乡,也如同蒙得维的亚,也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。这当然是梦而非现实,但这种梦让我们明白,疏淡即深刻,心境即意境。我们生而为人,能够读到并感受到的美,也只有诗歌这种最高形式的语言文本才能给予了。
我们从此不愿在这样的梦中醒来。我们一旦从这样的梦中醒来,也是最幸福的苏醒。因为,那是我们和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盲者——他只能够在阴影中闻着玫瑰的芳香、看着黄色的物体和内心的梦魇——博尔赫斯一同苏醒。
而只要他苏醒,他也许有的自怜自艾只是他生命的一小部分;更大的一部分是爱,正如我们所全面看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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